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纪念马洪百年诞辰 | 朱嘉明:如何理解马洪的历史地位和继承马洪的思想遗产

更新时间:2020-05-14




(本文为 奥地利维也纳大学教授朱嘉明 在2017年纪念马洪同志逝世十周年所写,

收编于《十载追思 光辉垂范》一书)


      大家知道,这些年来的农口都在纪念一位长者,就是杜润生,他被尊称为“中国农业改革之父”。我认为,对杜润生先生来说,这个称谓是相当正确的,反映了杜润生对中国农民、农村和农业的不可替代的历史性贡献。


      但是,非常遗憾的是,在工业和工业企业领域,却没有一位公认的、对应于杜润生地位的一个人。其实,不是没有这样一个人,只是人们没有从这个角度思考,也没有形成共识。我今天想说的是:在工业和工业企业领域,以至在宏观经济政策领域,马洪无疑具有和杜润生相似的历史地位。马洪生前,他在中国经济改革中的地位是被低估的;马洪身后,他的历史遗产尚未得到充分认识。



朱嘉明  

奥地利维也纳大学教授

马洪基金会名誉理事


      明年是中国改革开放40周年。1980年代是奠定中国经济改革的关键十年。刚才思平和吕政都讲了马洪的很多历史贡献,我也看了王肇文先生纪念马洪的文章。我今天想借这样的机会,讲四个问题:


一、当1978年中国经济改革开始的时候,马洪为什么能够在那个历史的关键节点脱颖而出?且扮演一个不可替代的历史角色?


      第一,马洪同时具备战士的精神和学者的风格。在马洪那一代人中,经历困苦革命岁月中的战士,不乏其人;或者,在1970年代末期,具有高素养和高声望的学者,也不乏其人。但是,同时具备战士的精神和学者的风格,马洪是佼佼者。作为一名战士,马洪虽历经沧桑,磨难和不公,却从未放弃初衷;作为学者,马洪不仅将所经历的逆境变成他重新学习、思考和理解中国社会的机会,而且从中觉悟到中国需要改革。在马洪身上,实现了战士和学者的高度统一。


      第二,马洪同时具备对中国国情深切认知和思想解放的特征。我今天早上还跟马佳说,在漫长的党内斗争中他有特殊的经历,马洪的历史积累是丰富和全面的,包括对建国以来工业和企业的理解。在1978年之前,马洪对于如何认识中国国情,已有了相当的理论和实践的积累。当经济改革大潮来临的时候,马洪是具有足够思想准备,这是极为少有的历史现象。与此同时,马洪也是思想解放方面的先行者,他对东欧的经济改革,对资本主义制度和市场经济,都有相当客观的认识,并最大限度地影响了中国改革的最高决策者。不仅如此,马洪对于当时的“离经叛道”的新思想,也持有宽容的态度。当然,马洪的思想解放,是以认知中国国情前提之下的解放。这也是马洪极为特殊之处。


      第三、 马洪同时具备充分重视老一代和新生代人才的本领。以社科院工业经济研究所为例,马洪所邀请担任副所长的,每一位都有过历史性贡献,都有精彩的人生,都有深厚的学术功底。朱镕基就是一个典型事例。同时,马洪对青年人的发掘、关怀和培养,更是不遗余力。对于这一点,黄江南和我体会最深。古今中外,凡是成大事者,不是找一些二流、三流人才来追随自己,而是寻找一流人才。马洪胸怀宽广,能够把一流人才聚在一起,让他们跟自己在一起工作。四十年后的今天,比较那个年代参与改革的机构,工经所无疑人才济济,且人才多元化,不拘一格,使得工经所脱颖而出。可以肯定地说,在那个年代,可以彻底做到这一点的,确实唯有杜润生和马洪。


      第四、马洪同时具有成熟主见和学习能力。在经济改革的初期和中期阶段,马洪几乎在所有问题上,都勤于思考,思想走在他人之前,且形成成熟主见。但是,马洪并不以此为满足,他还能最大限度地听取广泛意见,从中学习,完善自己的思考。在他们那代人中,马洪的学习新思想能力,给每个接触他的人都留下深刻印象。马洪在任何场合下他都做笔记,其记笔记的勤勉是无人能比的。正因为这样,马洪的综合本领是惊人的,任何会议,任何讨论,马洪的总结性发言,都会达到新的高度。


二、马洪的思想遗产是丰富的。


      第一,马洪关于中国改革的思想,是以系统工程理论为框架的。马洪主导和形成的主要理论跨度极大,至少可以概括这样几个关系:改革与开放的关系;制度和结构的关系;产业和区域的关系;增长和创新的关系。其中,特别需要强调的是,马洪深知进入1980年代的中国的核心问题,与其说是改革,不如说是开放,没有开放就没有真正的改革。我们今天评估马洪和当时在他周围工作团队所涉及的理论问题,奠定了中国改革的基本思路和走向,其广度和深度,在几十年后,都难以有根本性的超越。


      第二,马洪开启中国企业制度现代化,特别是企业管理现代化的历史之门。在马洪看来,中国的改革和开放,必须从企业制度的改革做起,而企业制度改革,必须从企业的现代化管理做起。这也是中国社会科学院的工经所科研和实践的主旋律。我们今天所讲的国有企业改革也好,现代管理问题也好,包括MBA课程的引进,应该说都起始于马洪和他当时的团队。值得提起的是,是马洪他们把包括MIT(麻省理工学院)在内的很多美国大学的管理课程详尽地介绍到中国,促进了中国现代企业管理意识的形成。正是在这样的氛围下,工经所的蒋一苇提出了“企业本位论”思想。


      第三,马洪倡导了中国科技创新之路。在中国1980年代经济改革与发展的历史中,国务院技术经济研究中心的成立是不可忽视的事件。之所以成立国务院技术研究中心,是因为马洪他们认为,中国的落后是全方位的,集中在经济体制和科学技术两大方面。在这个中心成立之时或者早期阶段,集结了林宗棠这样的国家各部委和党内懂经济和懂技术的一流人才。我是最早进入这个中心的三个人之一,并且还担任了党支部书记。我观察到,马洪在很长时间中,并不想让经济中心和技术中心立刻合并,这是因为,他高度重视科学技术问题,唯恐与经济中心合并,技术经济的重要性会被降低。马洪是向决策者和党内高级干部介绍托夫勒的《第三次浪潮》、约翰·奈斯比特的《大趋势——改变我们生活的十个新方向》、丹尼尔·贝尔的《后工业社会的来临》等著作的关键人物。马洪主导了全国范围内开展的“迎接新技术革命”的大讨论,可以说,正是这场大讨论,决定了中国技术发展和产业发展的方向,意义重大。我们今天高度重视科学技术,其实和那个历史转折点是有相当关系的。


      第四,马洪将经济理论和改革实践紧密结合,形成了支撑全面改革的政策体系。马洪的政策体系具有难以想象的张力, 涉及产业(在1980年代,简称为农业、轻工业和重工业)政策,国民经济结构调整政策,区域发展政策,财政和金融政策,对外开放政策,包括特区政策。


      第五,马洪是高度重视经济历史研究,现实经济研究和未来经济预测研究的经济学家,实现了经济史、现实经济和经济预测的有机结合。在经济史方面,马洪认真组织总结了1949年之后的中国国民经济结构演变历史;在现实经济方面,马洪涉及年度至五年计划的国民经济的方方面面;在经济预测方面,马洪在1980年代主导和组织 21世纪中国研究。


三、马洪是中国经济改革历史不可逾越的历史人物,其历史地位关系到全面理解和认识经济改革历史。


      第一,马洪之所以在中国经济改革的历史中,具有举足轻重和不可逾越的地位,是基于这样的逻辑:1980年代的改革,奠定了改革的基础。而在1980年代的绝大部分改革领域,几乎都有着马洪的贡献。比较同代的经济学家,例如薛暮桥,许涤新,马洪的影响力更全面和持续的时间更长。


      第二,马洪对中国经济改革和开发的实质性影响,至今依然存在。这种影响主要体现在四个方面:其一,马洪参与制定的各类改革政策;其二,马洪参与创建的机构,例如中国社会科学院的经济片,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,深圳综合开发研究院;其三,学生的传承;其四,著作和文献。


      第三,马洪的某些理论和实践,至今具有现实意义。例如,产业结构和政策;区域经济和政策。


四、我们能做什么?


      总之,马洪为历史和后人,留下了相当丰富的精神、思想和理论的遗产。只是,这些遗产至今还没有得到充分的估计和认真的清理,作为马洪的学生和与马洪有过工作关系的各位,有责任在有生之年参与相关工作。


      整理马洪的精神、思想和理论的遗产,主要体现在对相关文献的搜集、梳理、分类和研究,这不仅对确立马洪的历史地位有重要作用,而且对全面认识中国经济改革历史也是必要的。我想说一点,自90年代中期以后,特别是进入21世纪,由于经济学界的生态和话语权的失衡,实有一些经济学家严重地歪曲中国经济改革历史,不恰当地夸大了他们在中国经济改革过程中的历史作用。这种情况也是到了予以澄清和纠正的时候。


      我很希望深圳综合研究院和创新发展研究院,以及马洪基金会,以及思平、罗力等与马洪有这样或那样渊源的老同学和老朋友,能够在这方面做一些比较实质性的组织工作。


      最后,我想说,我是幸运的。因为马洪和杜润生都是我的老师、领导,留下了很多珍贵的记忆。我在海外的漫长岁月中,常常回顾与马洪和杜润生的交往,并试图理解马洪和杜润生,然而,至今还是很不够的,它会伴随我的余生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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